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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让零工经济这个就业蓄水池的水既活又暖?

          广州初夏的午后,海珠区康乐村招工市场人声鼎沸。布料商穿梭在人群中高声招工,湖北车工刘师傅手中的缝纫针飞速划过衣领,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刚做完220件衬衣,两天赚了1200块。”他抹了把汗,脸上是二十年车工生涯刻下的皱纹。从北京到广州,他和妻子在服装行业的流水线上漂泊二十载,如今他们选择成为“逐订单而居”的零工一族。

          在揭阳开往潮州的班车上,58岁的林梅用布满老茧的手指点击手机屏幕,查看微信群里的招工信息,这是她十年零工生涯的日常。在广州市花都区狮岭镇零工市场,皮革工老李还在寻找一份稳定的白班工作,要求是岗位工资高,伙食好,住宿条件好……这些劳动者,大多学历低,以日结薪资的方式在城市里打零工。

          “零工”,也被称为“灵活就业”。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底,我国的灵活就业人员总量已突破2亿人。暨南大学经济与社会研究院、智联招聘近日联合发布的《2024中国新型灵活就业报告》也显示,新型灵活就业的供需规模持续扩大。作为用工群体中流动性最强的一个群体,他们缺乏稳定的经济来源,却也享受着自由的生活。在高日薪的光环下,他们的权益保障还存在哪些真空地带?近日,记者深入广州的服装村和皮革城,以及位于东莞、潮汕的工业带,记录打零工的劳动者的真实生存图景。

          “订单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在广州市海珠区康乐村、鹭江村一带,聚集着全国规模最大的服装加工产业链,康乐村招工市场每日吞吐上千名像刘师傅这样的服装零工。“我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工作模式,每完成一家工厂的订单,便立刻转战下一家,可以说是订单在哪里,我们就去哪里。”5月23日下午,在位于康乐村的一家服装企业生产现场,刘师傅趁着午休时间和记者聊起自己的工作。自2000年开始,他和妻子在北京一家服装企业干了整整10年,夫妻一个月收入达到1.4万元。随着市场行情的发展,2013年,他选择南下到广州,开始做零工,每隔一段时间就来到康乐招工市场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我们拿计件工资,做一件短袖上衣工价3元,熟手一天能做200件,手快的话,日薪能达到800元。”如今,刘师傅和妻子已逐步适应了零工的工作节奏,做零工,避免了同事之间的矛盾,师傅与老板的矛盾也会减少。相对来说,零工总体收益比长工高得多。今年,刘师傅夫妻俩立下了年赚20万元的目标。

          这种自由吸引着越来越多劳动者。53岁的湖北监利人胡女士已做了八年日结工,她坦言:“日结工给了中年人身体缓冲的机会。”揭阳58岁的林梅更是零工市场的“老兵”,十年来辗转化妆品、玩具厂做包装工,月收入约3700元。

          林梅和林娇是揭阳市地都镇大瑶村的一对姐妹花。回顾过往,林梅清晰记得她的日结工钱从一天53元开始上涨到55元、58元,再到60元……如今工作一天下来她能拿到100元,唯一不变的是工时。她们经常从揭阳坐车至潮州或汕头,这样的城际用工方式已经存在很久,当地更喜欢称之为“帮工”。工头只需在微信群发布集合时间、地点、车牌号,工友们在群里报名参加,林梅也因此十分熟练使用微信。每天8点准时上班,下午6点下班,中午包餐、休息时间有1小时,有时加班至晚上9点,日工资可以多加50元。林梅珍惜这份“请假自由”的工作,尽管日薪仅百元。

          广州花都区狮岭镇“日薪制”零工群体由来已久,“守株待兔”“站街揽活”是“日薪制”零工的特点。今年48岁的老李来自湖南,从小作坊式的包装工、车工,到熟练地做剪线、塞纸这些精细活。“以前找工作是在挑选单价,现在就是想找到稳定的白班工作,不仅工资高,伙食好,住宿条件也要好。”

          劳动权益保障的“三重缺失”

          其实,林梅的自由很“脆弱”。她的工资除了用于补贴家用、赡养老人、人情往来外,没有积蓄。每天通勤时间超过2小时,也让她难以忍受的。订单少时,用工量变少,她就赋闲在家,“法定节假日帮工则默认是没有加班费的。”林梅说。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伴随着零工经济的火热,一些潜在问题也逐渐浮现。零工从业者面临健康防护空白、社保覆盖缺失、收入波动剧烈等劳动权益保障的“三重缺失”。

          高强度劳作导致很多工人缺乏防护机制。来自湖北潜江的张先生已在服装行业摸爬滚打了10余年。这个月,他老婆因为肩颈需要调养,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寻找日结工的工作机会,以前夫妻俩每天能够赚1000元,现在收入腰斩至500元/日,甚至更少。

          “我手脚算麻利的,一天也要工作14个小时左右,一个月只休息2天,才能拿到这个收入。” 张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腰,长时间的工作,让他的身体出现不同程度的健康问题。他苦笑着表示这种强度的工作只有年轻的时候吃得消,现在年纪大了,工作几天就要休息一下。展望未来,他希望尽快回到老家发展,可以兼顾照料正在上初中的女儿。

          采访中,多名打工者表示,在康乐村,车工的日薪水平较高,平均薪资为500元/日,还听说过最高纪录曾达到2033元/日。为了达到这个收入水平,工人通常需要工作15-16个小时,熟练工人一天可以加工六七百件短袖。记者发现,虽然日薪较高,但月薪水平则相对较低。

          “收入高,但想再往上走,学点新技能的机会很少。”常年在东莞市大朗镇毛织加工作坊里做零工的黄小姐反映,很难找到易学易用的培训信息。大朗镇被称为“毛织之都”,这里有20余万名毛织工,如今还存在很多毛织加工小作坊,甚至村民的居民楼就是一个,甚至几个毛织加工车间。每个作坊使用面积约100平方米,属于小型“三合一”场所,生活区域与生产区域之间用木板或石膏板分隔,木板南北方向尽头设两个门洞与生产区域连通。人们在里面劳作,也在里面生活,存在严重的消防安全隐患。

          “很多老乡找当地村民租一个大单间,用于加工生产,里面摆放着一张上下铺,他和妻子平时工作、吃饭、休息都在这里。没有自来水,院子里一口水井用于洗漱,另外还要购买桶装水饮用或做饭。”黄小姐来自四川,20岁的时候跟随老乡来大朗做缝盘,她们的要求不高,只要能住能睡,能生产就可以了。

          毛织加工生产,忙的时候要从早上八九点一直干到晚上十点,甚至次日凌晨两三点钟,每栋居民楼里,从早到晚都是棉织机“轰轰”的作业声。当天做完的产品,立即就用三轮车拉去交货,同时接回下一批要加工的货,周而复始。

          “我今年33岁了,年轻的时候,很少生病,意识不到缴纳社保的重要性,现在年纪大了,还是到工厂上班有保障。”这个月,黄小姐找了一份到厂里做缝盘工的工作,定时领月薪,公司还给缴纳社保,做得好的熟练工还有机会参加行业技能竞赛,提升技能。

          由于通勤时间太长,不久前,林娇也到了临近村子的五金厂做包装工,厂内全自动生产汤匙,只需要包装工做最后一道工序,“骑电动车只需10分钟,我上午可以稍晚点起床。”工厂订单稳定,她不用担心没活干就没收入,工厂规定一个月休息一天,她一个月下来可以拿到3000多元。

          53岁的胡女士因 “请假自由”选择做日结工,却也坦言“年纪越大越怕生病停工”。林梅对于社保不了解,她购买了新农合医保,就医问题在当地解决。

          由于零工与用工方约定薪酬一般以口头协议为主,少有签订书面协议,一旦出现劳动纠纷、安全事故等情况,劳动者维权困难。很多零工从业者自己也缺乏法律知识和维权意识,当合法权益受到侵害时,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更无法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

          政策与市场的“双向奔赴”

          灵活就业者偏好日结模式,与用工方长期稳定需求之间的矛盾渐渐催生了变革:广州市海珠区服装厂老板潘华穆推出“固定工转化包”,提供300元/月房补、500元/日的保底工资,减少日结收入波动风险,吸引日结工转为固定工。林梅的老东家将通勤网络从“集中接送”转向“社区毛细血管覆盖”,工厂派4辆班车接送,零工可以在家门口上车。

          海珠区康乐桥至鹭江南约大街曾经是火爆全国的制衣村“招工一条街”。如今,这里新设立的“康鹭新招工广场”已经变成“零工之家”。“以前找零工,不仅拥挤还麻烦。现在大家都来招工广场,这里信息更集中,工作也更好找。”上午8时20分,老陈在招工广场很快找到了一份短工,“今年前我想再多干些活,年底回家过个好年。”

          据了解,海珠区以康鹭新招工广场为中心,采用“政府主导+市场化运营”模式打造了以服务纺织行业为主的专业零工市场。其中,“康鹭新招工广场”改变以往“站街招工找工”方式,让供需对接更规范有序。招工广场划分几个区域,既有老板与工人对接的洽谈区,也有可以发布招工信息或用于举办招聘会的固定摊位,还设置了电子屏幕滚动播放招聘信息。

          面对这一流动性极大的群体,如何有效地提供权益保障服务,政策与市场都在不断探索推进,丰富实践。2023年年底,50多岁老梁(化名)在开工路上出了车祸,手断了。作为狮岭镇一名皮具皮革的缝纫零工,对老梁而言,断手等于“断粮”。哀叹着自己的倒霉,老梁打算回老家几个月,休养的同时也能减少生活支出。然而此时,一群人敲开了老梁的门:“我们是狮岭零工市场的工作人员,听老乡们说,你上班路上遇到车祸了?”来人是狮岭零工市场的驻点律师,听闻老梁的事,便匆匆上门了解。

          经过一番解释后,老梁知道原来这算工伤,“居然还有赔偿!”老梁喜出望外。几个月后,在市、区人社部门、工会、公安等协调下,老梁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赔偿金。

          长期以来,广东省、广州市、花都区三级总工会对如何有效维护狮岭镇“日薪制”零工群体的合法权益,并提供必要的工会服务非常关注。前不久,在广州市塞飞洛皮具有限公司工作的高志刚,不满意被调到其他岗位,找到花都狮岭镇总工会寻求法律援助。了解到老高的需求后,狮岭镇总工会立即联系公司人事经理干霞霞,并联同坐班律师协助劳资双方进行沟通协商,帮助高志刚调回原来的岗位。

          当前,零工经济成为就业蓄水池,如何让池水既保持流动活力又温暖可依,全省各级工会也在积极作答。

          2024年,江门市新会区总工会打造新会区陈皮产业链零工就业服务中心和新会区陈皮产业链零工就业驿站(天禄站),为灵活务工人员提供政策宣传、求职登记、岗位推荐、就业培训、权益保障等多元化服务,让从事“陈皮零工”产业的7万多人找到了家的归属感,实现用人单位和求职者双向奔赴。

          今年,东莞市总工会和东莞市人社局共建了莞城零工市场工会爱心驿站,该驿站是一个24小时智能化工会驿站。春节假期后,依托“东莞记忆”首开区,驿站持续组织开展小而精的招聘活动,组织多家企业提供“妈妈岗”、家政服务员、汽车代驾员、市场营销员等400多个灵活就业岗位。

          专家观点

          零工经济机遇与挑战并存

          劳动者权益保障不能忽视


          广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谢建社:在零工经济浪潮下,打零工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朝九晚五的传统工作方式,既有自由之处,也存在一些隐忧。由于零工方式使得法律关系界定模糊,零工劳动者与平台关系不明晰,导致权益保护存在诸多风险。第一,收入缺乏稳定性。零工劳动者依赖即时需求,工作量和收入随市场波动大,社会福利得不到保障。第二,工作风险较高。一些高风险零工行业(如快递、外卖等),劳动者因非正式员工身份,难享工伤保险,工作中遭遇事故或人身伤害需自担风险,工作安全性较低。第三,职业发展受限。零工工作多为短期、零散任务,缺乏长期职业规划和晋升通道,不利于劳动者积累专业技能和经验,对长期职业发展可能产生不利影响。因此,对于揣着自由与隐忧、穿梭在订单与风险之间的零工劳动者更要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面对机遇与挑战并存的零工经济模式,他建议,除了考虑收入,更要谨慎评估零工对个人技能提升和职业生涯发展的影响,避免落入轻易被取代失业、或陷于“穷忙”的“零工经济”。在鼓励就业弹性之际,更不应忽视劳工权益保障。政府部门需大力构建覆盖就业对接、技能提升、权益保障及城市融入的全链条服务体系,在零工需求集中区域(如产业园区、交通枢纽)建立综合零工市场,用工分散区域依托社区设立零工驿站或服务站,打造“15分钟就业服务圈”。开发零工小程序,推广“即时快招”,开设零工专场招聘会、流动招工车等,甚至探索“企业派单-驿站派工”机制,对困难零工(如大龄、低收入群体)优先推荐岗位,开展“一对一”就业援助。针对零工就业者培训难题,推广“订单式培训”,按需开展易学易用培训(如家政、电商、新职业),提升岗位适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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